汪玉泓:父亲的力量【“民华杯”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有奖征文】
2022-02-13 08:27:34 | 来源: |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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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㧟着一篮子青草,磨蹭着向牛屋走去。
牛屋里煤油灯已点着,豆大的灯苗,只照亮了过称的地方。
此刻,牛把儿李老汉正在给一篮篮青草称重,父亲也在牛屋里帮忙,他是生产队队长。
小伙伴们则围着他伸长了脖子,看那称上的星星。
李老汉的脸上细细密密地布满了汗珠,在煤油灯的照耀下闪着亮光。
“走开,走开,看啥里,我不会称错。”天黑了,牛也饿了,收完草,才能铡草喂牛,牛安置停当,他才能回家,他有点不耐烦了。
“叔,给我的草称称。”
“去去皮五斤半,比昨天多了。”李老汉把整篮草称了一下,急急地把草倒在地上,又把空篮子称了一下,他大声报数,父亲在一边登记。
“今天她不垫底了。”“她割的比我多。”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说。
终于不受小伙伴们奚落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再看李叔和父亲,他们正忙着整理草,铡草,并未发现其中端倪,我和小伙伴们一起欢呼雀跃着朝家奔去。
父亲回来时,我们全家人都已喝完汤了。他虎着脸对我说:“你过来一下。”我走近他,他一把拎起我,快步走到小屋里,顶上门,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我嚎啕大哭,任母亲和哥哥如何央求,父亲也不开门。父亲累了,才住手,说:“看你以后还敢掺假”。
母亲和哥哥得知缘由后,一向庇护我的母亲说:“该,该,不亏,打哩轻,蚂蚱恁大,在哪儿学会了这赖能处。”哥哥哈哈大笑。
事后,我才知道因我夹在青草中间的小石子,铡草时,铡刀刃豁了一个口,一枚石子蹦进李叔的眼里,李叔就此落下眼疾。
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哪成想,父亲只瞟了一眼我篮子里的草,便断定是我在青草里掺了石子。
父亲是生产队长,明察秋毫,做事果断干脆利落,出其不意,又合乎情理。
有一年麦地里黑点菜出奇得多,我们下学后割草,便都跑到麦地里,把麦子践踏地东倒西歪,麦子正开花养花,势必影响麦子的生长。父亲一声令下,不收黑点菜,而后组织大人们去麦地拔黑点菜。
父亲的涓滴归公过了头,对于我家人来说是那么不近情理。
二哥已到了婚娶年龄,好不容易分得一处宅基地,备好石料正准备扎根脚,队里一户李姓人家,跑到我家说:“你当生产队长,不能光顾各自,俺家还少一处宅儿哩,咋弄?”他家的孩子才十多岁,正上学,明眼人一看他是无理强占三分,父亲硬是让二哥把宅基地让给了他,而后把村里那口废弃的曾淹死过人的老井填平,全村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当成宅基地,二哥气得瞪着眼睛大吼:“你当个生产队长党员有啥了不起的,就会坑我!”却又无可奈何。
或许是父亲清正廉明的处事原则,感化了全村人,父亲的生产队长当得顺风顺水,全村人对他言听计从,土地承包到户后,他带领全村人种植烟叶,率先摆脱了贫困。
作家柳青说,人生的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作为孩童的我,并非大恶,或许出于恶作剧,或许出于免受同伴们嘲笑,而偶然地在青草中间夹了一些小石子,在父亲眼里上升到了弄虚作假,骗取工分,不劳而获的高度,他从不给我讲什么人生大道理,用最简单最原始粗暴的方式,用他一生的力量,拧成一种痛,散布在我全身,我在这切肤之痛中,品尝到了是与非,善与恶,正与邪的味道。
在生活的岔道口,那紧要的几步,父亲改变了我,他用有力的大手,把我拉到了正道。
事后,母亲带着我,㧟着攒了很长时间用做换取油盐的一三号篮鸡蛋,登门道歉。李叔说:“小毛病,不碍事,这是我命里该有的灾,不怨她。”
夹杂在青草中的犹如放在我心底的小石子、伴随李叔一生的眼疾,成为我生命的胎记,给我警示,给我启迪……
我常常这样想,我就是父亲的塑品,他借用时间这把刀,用他一生的行动做基料,剔除了我身上的顽劣,浮躁,浮华,在我的骨子里,刻上正直,踏实,勤劳,刻上了李叔的豁达善良,把我雕刻成了他的模样。
父亲已作古多年,可他的力量仍强劲有力且绵延不绝,在改变着我,影响着我,他仍在雕刻着我,我不敢有一丝的懈怠与放纵。
前不久,寒衣节,和二哥一起去给父亲上坟,父亲的坟上竟长出了几簇野菊花,黄灿灿的,开得热闹,野风吹过,飘来阵阵清香,给荒凉静寂的山野凭添了一丝温暖与美好。
我诧异,父亲生前从不与花这类柔软细腻美丽的东西有一丝一毫的联系,缘何在天堂里有菊花与他做伴?
二哥说咱伯老了这么多年,我有过不去的坎时,夜里睡不着觉时,就会想起他,他这一辈子吃苦受累养活我们姊妹六个有多不易,一天福也没享,就走了,我还有啥想不开的?
二哥的话让我泪流满面……
大善若恶,大柔若坚,父亲坚硬粗旷近似冷酷的外表厚厚地覆盖着他内心的柔软,我们不曾领受他的温柔,而他无意中教给我们,我们潜移默化从他身上学到的可贵品质不知支撑着我们走过了多少坎坷?也让我们透过纷繁芜杂的世像寻觅到精神的原乡。
在父亲的坟前,我才顿悟,父亲的力量也那么温柔……
归来的途中,菊花的香气一直荡漾周身,我想那是父亲的心田上开出来的花吧……